准确来说，我不是爱花之人。倒不是说看见一树娇滴滴花儿，非得踹两脚或骂几声才解气。事实上，但凡漂亮花儿——野生的，家养的，园培的，盆栽的，包括朋友圈晒的，我都真实喜欢。可这喜欢，就像别人家小孩，看着可爱，你会逗她抱她，她开心你也高兴，但也仅限于此。
当然，我也不养花。曾有好几次，去朋友家串门，看盆盆罐罐花儿，绿的绿，红的红，虽有些杂乱，但一枝一叶都带着生长的野劲儿，不由连连赞叹。恰是分蘖的时节，朋友说匀几枝，回去正赶上栽种，我也说好。临动手却有些犹豫，一犹豫，也就算了。
和我不同，玛丽很喜欢花，时常摩拳擦掌，说要好好养几盆。可心性慵懒，加上工作忙碌，多数时候，也就只是给嘴巴解解馋。她曾养过一株红豆杉，红色小花盆，高高细细的树苗一绿到根，配一圈黑色腐殖土，要气质有多气质。养得格外精心，红豆杉喜阴，最省事的养法，直接放一见不着阳光的角落，半载一年浇次水，长势肯定也不差。她不，怕树苗闷着，屋里搬到窗台；又怕晒着，窗台搬到墙根；更怕大风刮折树苗，早早搭好了架……少有闲暇，然而一旦闲下来，基本都是围着树苗儿转。
红豆杉苗儿也懂事，一天更比一天绰约。玛丽看在眼里，愈发劲头十足，甚至想好等下年春天，一定給它换只大盆。可惜这个春天还没过去，它却出了大事——发现时，红豆杉苗已成两截，一截花盆竖着，一截地上横着。身首异处的树苗儿，让我们觉着时间在那刻不再真实。直到今天，我们仍然未知树苗所断何因。原因其实不重要，对于红豆杉苗，也已蒙受那灭顶的无妄之灾。
树苗儿当然不会立时死去，事实上，几天后的初夏，它还生出两枚米粒大小的叶片。以为它恢复了元气，我们日渐心安。谁料米粒并未绽开，而剩余的半截绿色却迅速转黄。盛夏不到，红豆杉苗便彻底枯亡了。此后大半年，小花盆一直空着，我们似乎也空着。
新房装好后，朋友们送来四五盆花。都是极普通的室内花木，也都有着吉祥的名字，平安树、富贵竹、步步高之类，个个高大茂盛，“呼啦”一下挤满本就蜗牛壳大的屋子。打算送掉两盆，又听说房子刚装修甲醛重，需要好好换换空气。换空气，首选绿色植物，正好我们也想喂些小型花，搁书桌、窗台什么的，于是一个下午，我们又从花鸟市场拎回几盆“小不点”。大的没少，反倒添了小的，蜗牛壳里，好一派郁郁葱葱。
一进门，我们就“各奔东西”，她奔向窗台的醉蝶，我奔向书桌的云竹。大半月没见，特别是一拧一把汗的三伏天，不担心那是假的。还好，醉蝶粉色的小拳头，举得蛮有力气；步步高嫩叶中再抽嫩叶，一叶一个脚印；厚脸皮果然名不虚传，老是脸朝天得意洋洋；云竹装淡定，不料一袭新长衫让它想法大打折扣……最让人担心的，从来都是那株平安树。一起来的伙计们，发芽的发芽，开花的开花，各自时区里忙得不亦乐乎。可它倒好，先是一层一层落叶，每次回来，我们都能捡一大把。叶子差不多掉光了，又迟迟不见新芽，一副“不娶不嫁不婚不休”模样——我终于忍住，没用指甲盖儿抠它的枝条。即便如此，对它还是多出一分担心，后来仍不见发芽，心里竟隐隐开始祈祷。
除了平安树“多事”，其他花儿，只需间或浇浇水。可这再简单不过的“浇浇水”，似乎也不简单。浇水三年功，我们回家数少，更是忙这忙那不得消停，花儿又多，要一盆盆浇透，“毛毛雨”显然不行，只能大水漫灌。找俩塑料桶，一桶盛水，一桶盛花盆，小半桶水一股脑儿浇花根部。果然渴坏了，花儿大口大口吞咽，“咕嘟咕嘟”不断。得等好一会，方才听不到“咕嘟”声，慢慢地，桶底沥出清水来。沥完继续浇水，浇三沥三，一盆花终于完全浇透……虽一身臭汗，但满屋子大小花儿，毕竟都喝了个痛快。
只是两三月后，新的问题摆在眼前。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，给花浇水，时有泥水乱溅，弄得连花带盆皆不清爽；况且窗户也一直开着，许多灰尘不请自入。这可好，一盆盆花儿，全都灰头土脸的，还有什么看头。用喷壶喷，效果不佳；一叶叶擦吧，工程量太大。“要是能淋场雨就好了，饱饱的一场雨。”玛丽每看花一次，就嘟囔一次。
“人可洗澡，花为什么不行呢？”这个“创意”，很是让我们激动。说干就干，我扛大盆花，玛丽端“小不点”。其实卫生间很小，放不了几盆，我们偏偏想营造“百花满园”的氛围，于是一屋子花儿统统塞进去，管它情不情愿。还别说，一眼瞅过去，叶底藏叶，花上叠花，真有“百花满园”的味道。万事俱备，“东风”自有人放。不出所料，玛丽早就手提花洒跃跃欲试，“下雨啦，下雨啦，下大雨啦！”龙头一扭，一股清凉从手而降。雨水划出漂亮弧线，准确落在步步高狭长的叶子，叶子轻轻晃动，我感到自己也一身惬意。平安树只三五枚新叶，同样巴巴仰着小脸。好吧，好了伤疤忘了疼，先给你来。连洗澡带浇水，最后一盆澡毕，已是后半夜。
第二天醒来，头一件事就是奔向卫生间。拉开玻璃门，蕴蓄一夜的早晨，一下子迎面扑来。这是真正的早晨，有绿叶，有花朵，有柔和的光线，拨动一粒粒清亮的露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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