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认识老何时,他在骨科医院住院。一年前发生的车祸,使他断了两根骨头,在医院上了钢板。这次来取钢板,发现血压很高,骨科医生不放心,请我看看,说病人是做生意的,忙得很,要求马上把血压降下来,做手术出院。我笑:“我可以啊,打一针血压就下来了,麻醉师同意吗?平均血压不达标,他敢做麻醉?”骨科医生一脸苦相。
老何是个五六十岁的男子,头发花白,胡子拉碴。穿得农民工都不如,就是个刚从田间地头干活回来的农民。
骨科医生一介绍我,老何一把握住我的手不放,像抓住了救命稻草,操着一口湖南口音:“胡医生,你帮帮我,我真有要紧的事,耽误不得,你宽限我三个月,这边有着落了,我一定住在你的科里,好好看病,你不说出院,我就不走。”
也是他命大,总算平平安安把手术做了。
过段时间,我上门诊,老何来了,还是破衣烂衫,笑眯眯地说:“我跟骨科医生打听了你门诊的时间,专门找你来了。”我原本不记得他是谁了,听到那口湖南腔,想起来了,问他:“怎么,钱赚到了?有时间可以住院了?”
他直摆手:“唉,那要說忙,总没有时间的。我血压高,头昏得不得了,熬不过去了,还是命要紧。”
值夜班,老何溜达进办公室,闲话当年如何从下岗工人开始,卖服装、开饭店。小医生好奇:“何老板,你有500万吗?”我推他,哪有打听人家钱财的。老何倒不忌讳:“不怕告诉你,我资产就5000万,”伸出五个手指,戳得直直的,“我儿子自称‘富二代,这个小兔崽子”。
我但笑不语。这世道,哭穷的有,吹牛的更多。小医生回头偷偷问我:“他真有钱吗?穿那样。”我打断他:“管人家有没有钱,你种你的一亩三分地”。
血压控制平稳,老何出院了。这天来看我的门诊,刚好没事,跟我吹吹牛,来了病人,他便坐到旁边去。
来的是对夫妻,带着小孩。丈夫才30岁,突发胸痛,在当地做心电图有问题,让到大医院看看。我一看,是急性心肌梗死,再问时间,还来得及做急性手术。我一边通知导管室准备,一边跟他们谈病情。妻子一听就哭了,求我救命。
丈夫却只摆手:“医生跟你说实话,打工的,没有钱,你只开点药吃就行了。”
我不忍:“你现在没有钱不要紧,救命要紧,做完手术再交钱也是可以的。实在没钱,找亲戚朋友借点。”
他摇头:“唉,都是农民,哪有人借哟,算了,听天由命吧。”
我不知道说什么好。老何凑过来:“你还是男人呢,这么没志气,钱算什么,命多金贵,你走了,老婆好改嫁,孩子你也不管?”
丈夫苦笑,不说什么,只低头。旁边的妻子已经哇一声哭出来。
只听老何说:“没钱我借你,你病好了给我打工,还我钱。”连我都傻了,平白无故借人钱,还是陌生人?
倒是老何指挥我:“你安排他手术,钱我来交,我跟他打欠条……”病人被送进了导管室,我跟老何站在门外,我问他:“你怎么就相信他们会还你钱呢?”
老何的湖南口音更重了:“不还就不还,哪里花不出几万块?只当给小辈积德了,总是救了条命。”